壞猴子：不只有72變，更是要攪動未來

中國電影正在發生着劇烈變化。

這不是膚淺地説電影票房的問題，而是票房和市場背後的創作，有越來越多的新人導演，正越來越強勢地進軍影市。與第六代導演不同，這些新人導演不再叛逆和衝撞，當然也不再屈居於地下做抗爭。他們要做的，是努力在觀眾口味越發刁鑽和多元的當下，用更類型、更個性卻也更遵從遊戲規則的作品，在市場裏佔有一席之地。

這就是一些媒體和電影學者，開始頻繁提及的“中國新獨立電影運動”。而在這場電影運動裏，最具系統和前瞻性的，當屬甯浩及其“壞猴子影業”旗下的“72變電影計劃”——2016年提出這個計劃之初，甯浩導演希望的是能聚集一批像他一樣的“壞猴子”們，這些新人導演能夠獨立思考、有自己的審美品位和原則，不但關注當下社會的問題，更能用自己的語言和思維，把它們饒有趣味地包裹在電影裏。

兩年過去了，這個計劃開始嶄露頭角：先是路陽導演的《繡春刀2》在2017年上映，延續了前作的高口碑和好票房；然後是文牧野的《中國藥神》、曾贈的《雲水》和牛涵的《甜美生活》也都有可能在今年上映；此外還有年內籌備開機的作品，比如温仕培的《熱帶往事》、申奧的《受益人》等——以這個成績看，相比於同為“中國新獨立電影運動”旗手的FIRST影展，“72變電影計劃”從被提上日程到顯現功力，顯然更具生命力。

為什麼？或者更尖鋭一點：憑什麼？

“給導演更多的空間和可能去表達”

柏林當地時間2018年2月19日，由甯浩監製，“壞猴子72變電影計劃”簽約導演温仕培執導的電影項目《熱帶往事》，斬獲了第68屆柏林電影節天才項目市場單元“VFF Talent Highlight Award”現金大獎——這也是此單元成立15年以來，首個獲此殊榮的華語電影項目。

這當然不是“72變電影計劃”的第一份捷報。

2017年上映的《繡春刀2》，延續了前作的好口碑和高票房，跳出了“續集易慘敗”的電影怪圈；曾贈自編自導的《雲水》，入圍2018年第47屆鹿特丹國際電影節“bright future”單元；牛涵導演的《下樓梯的女人》，入圍了台灣金馬影展創投環節……

談及這些今年就要上映或開機的項目，“72變電影計劃”負責人虎靖璇的眼睛裏閃着光。

她對記者説，除去今年要上映的文牧野的《中國藥神》、曾贈的《雲水》和牛涵的《甜美生活》，“壞猴子影業”今年要開機的電影就有七部，光是“72變電影計劃”就有四部，分別是申奧導演的《受益人》、温仕培導演的《熱帶往事》、劉曉世導演的《時間之外》，和路陽導演下半年就會開機的《刺殺小説家》。除此之外，按照虎靖璇的説法，“壞猴子”牽手庫斯圖裏卡的《熊貓》今年也會在開機，還有甯浩做監製、秦海璐做導演的處女作《一意孤行》。

“其實從這些作品的構成上來看”，虎靖璇説：“‘壞猴子’的作品還是很多維度的：第一、我們不只有甯浩導演，我們還會聯手庫斯圖裏卡這樣的大師，以及更多的人，一起做項目；第二、從劇本、監製到成品的各個環節層層把關，目的就是為了能確保項目萬無一失；另外，我們也會做一些看好的IP開發，只不過不通於其它網大和網劇，我們會抓緊作品的內涵，同時給導演更多的空間和可能去表達。”

“給導演更多的空間和可能去表達”，是虎靖璇面對記者時，強調較多的一句話。這可能是為了迴應外界關於“‘壞猴子’把新導演籤死了”的謠言，更有可能是“72變電影計劃”的創作理念。

在“壞猴子”簽約的這些導演裏，他們或許有着天馬行空的電影幻想天賦，或者有的自帶豐富細膩的情緒觸覺，或者有些人對世界和電影的關係，保持一種讀到的美學見解（比如已經讓大家見識到鮮明風格的路陽及其《繡春刀》系列）——在負責人虎靖璇看來，與這些新導演合作的祕訣，就是“一定要給他們足夠的自由和尊重，讓他們對自己的才華充滿驕傲與自信。”

這是一羣自豪、謙遜又清醒的人

在記者採訪過的電影製片人裏，虎靖璇跟其他製片人相同又不同——相同的是：他們都對自己手裏的項目相當篤定，交談之中，除了言辭，眼神也能讓你相信這篤定的份量；不同的是：虎靖璇不像其他製片人那樣，對附加在電影之上的名利有極強的的緊迫感。

或許從最開始，這個計劃就被先天地注入了自信和自得。

在這個自信裏，他們篤信的是作品的力量，而不是電影之外的宣傳和利潤；在這份自得裏，他們堅信並踐行着“品質為王”的原則。這種情緒是很能互相感染的，以至於跟這個項目內的朋友接觸時，你能由衷感受到他們身上，由自信和謙遜交融而出的親和力。

面對票房一路高漲的市場，他們很清醒地知道“壞猴子”和“72變電影計劃”要的是什麼。比如在許多公司都瘋搶IP和流量明星的當下，“壞猴子”想到和在做的，居然是招攬導演——當別人都已經賺得缽滿盆溢，他們卻用3年左右的時間磨礪導演和劇本。

這當然不是瘋了，更不是甯浩對市場沒有判斷力。恰恰相反，這正是“壞猴子”尊重電影、尊重觀眾的舉措，“畢竟，再大的IP，最後都要被拍成電影，接受觀眾的檢驗”，虎靖璇説。

“我們常説‘100個導演有100個哈姆雷特’——這句話是説，導演在看待作品以及時代的變遷的不同，會給作品帶來的不同性。所以IP的價值只是在文學上。但在電影上，它完全是另一個維度的創作，真正具備這個維度創作（能力）的人是欠缺的，不只是缺編劇，更是缺導演……在我們看來，一個作品的內核是導演。”

在“壞猴子”和“72變電影計劃”裏，新導演永遠處於決定地位！

這是從甯浩開始就貫徹下來的共識。對“壞猴子”而言，它從成立伊始就帶有強烈的“導演基因”，他們太明白一個導演對電影而言意味着什麼。

所以在“72變電影計劃”裏，即便是身為發起人和項目監製的甯浩，也不會強硬幹涉導演的創作——對製片人來説更是如此。用《熱帶往事》的製片人王婧的話説就是：“我們做製片的，不是説要去執行項目裏哪一個具體的工作，我們要做的是跟導演一起找對的題材、合適的人，保證大家能一起完成項目。”

“其實這個問題歷來都有”，説到這個問題時，坐在旁邊的虎靖璇補充道：“劇組也會有所謂‘民主’和‘集中’——‘民主’是允許導演展開想象，大家也能直抒胸臆；但‘集中’才是目的，最後拍板下決定的，肯定得是導演本人。”

新電影時代的旗手

無論自覺還是不自覺，“72變電影計劃”都成了當下中國市場裏，最具系統性和前瞻性的電影計劃之一（“FIRST青年電影展”應當算得上另一個了）。

這當然不是刻意吹捧。從甯浩最開始提出“72變電影計劃”，這個項目就先天地帶上了第六代之後新導演和新電影的基因：電影具有娛樂趣味和商業價值，但又不一味迎合商業口味，反而在藝術思考的同時，帶有極強的獨立意識和判斷。

在“72變電影計劃”之外，這個趨勢也能夠被看見。與之前的導演和電影不同，這些電影主動摒棄了來自官方的資金和支助，講述故事的視角也更個人化，對情感和社會的判斷，也愈發具有人文精神，同時在類型和趣味性上也更引人矚目。比如忻鈺坤2014年的《心迷宮》和今年的《暴裂無聲》，比如畢贛的《路邊野餐》和張大磊的《八月》，比如張揚的《岡仁波齊》和周子揚的《老獸》……

“72變電影計劃”內的項目，也在冥冥中契合了這個趨勢和特徵。比如路陽的《繡春刀》系列：它剔除了傳統武俠劇情裏高高在上的替天行道，取而代之以底層公務員的辛酸掙扎，這種寫實主義的顛覆性，使它的人物不再是傳統武俠劇裏的英雄，反而是一羣蒙上灰色暗漬的軟蛋和苦命鬼。

整個新電影的趨勢，都是知名影評人“大旗虎皮”所説：“作為中國獨立電影的見證者與參與者，新一代的獨立電影創作者已經學會了選擇另外一個觀察中國社會的合理角度，對情感和社會深度的探求轉移到私人化的經驗的把握和應對上，在自我、市場和體制之間尋找平衡點”——而“72變電影計劃”，也如前所述，確實暗合了這個趨勢，只不過目前身處其中的這些人，暫時還沒意識到，自己正處在改寫中國電影史的風頭浪尖上。

就像甯浩，之所以提出“72變電影計劃”，就是為了能讓更多有共同價值的人一起來建設一個價值系統，“我們的價值觀”就是需要獨立思考的意識和創新能力，然後具有一定的本土性和當代性，總結起來就是‘當代、趣味、本土、批判、創新’這五個關鍵詞。”按照虎靖璇的説法：“當代、趣味、本土、批判、創新”這五個關鍵詞，不僅是“72變電影計劃”選擇導演的標準，更是這個計劃對項目的評判基準。

這個説法，很容易讓人想起甯浩評價《繡春刀》的一段話：“它不是從一個事物的形式或朝代來區分，而是説你談論的內容是什麼，牽扯到一個個體在整體環境下處境的主題，猶如《繡春刀》，它説的就是一個基層公務員在整體大時代背景下，以什麼態度去面對世界，命題為一個現代視角。”

“72變電影計劃”大力扶持的14位新導演，除了觀眾已見識到的風格凌厲的路陽，其餘新導演也擁有各自特立獨行的標籤，比如曾贈善於捕捉女性細膩的一面；90後導演沙漠完全沒有電影包袱，鮮活十足；吳辰珵在視覺表達系統上頗為罕見，夏鵬電影裏則含有一種壞壞的幽默；温仕培對電影的視覺和聽覺都有極強的感受力…… “他們每個人有獨立思考的體系、和獨立判斷的能力，這一點我們非常推崇”，虎靖璇説這話的時候，嘴角揚着笑容。

 不難看出，“72變電影計劃”之所以能在短短几年的時間裏，躋身成中國電影新運動的旗手，不簡單是因為甯浩和“壞猴子”的號召力，更是他們天生既有的導演基因，暗合當下電影發展趨勢的同時，尊重並給導演更多的空間和可能去表達——如果非要總結出“72變電影計劃”的成功之道，那隻能是最俗套的一句話：“尊重導演、尊重觀眾、尊重電影”。

 虎靖璇：製片人，畢業於中央戲劇學院導演系。

2014年加入壞猴子影業，“72變電影計劃”負責人。擔任電影《瘋狂的外星人》製片人，參與72變電影計劃《繡春刀2》《中國藥神》《雲水》《甜美生活》等開發製作工作等。